肖斯塔科维奇与理查·施特劳斯的音乐世界

2024年09月22日

 在中国爱乐乐团2024-2025音乐季里, 理查·施特劳斯与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的音乐作品都是我们聚焦的重点。2024年适逢理查·施特劳斯诞辰160周年,2025年则将是肖斯塔科维奇逝世50周年的纪念年,整个音乐界都在把目光投向他们。音乐风格方面,两位作曲家诚然差别显著,但也并非没有共性:理查·施特劳斯将德国的浪漫主义传统带入现代,肖斯塔科维奇在俄罗斯音乐发展历程中也起到了类似的作用。尽管理查·施特劳斯要比肖斯塔科维奇年长40多岁,但由于前者的长寿,使得两人的艺术生涯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交集。当然, 如果说两人的人生轨迹还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在相当困难的时政与社会局面下艰难存活,艺术理想几乎是支撑他们人生的唯一信念。而在各自面临的困苦与压抑的环境中,两人的音乐风格都随着时光流逝发生了巨大改变,理查·施特劳斯的作品里充满了后浪漫主义的独特韵味,将传统的形式与新颖的和声结合起来,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也洋溢着勃勃生机;肖斯塔科维奇则选择了幽默与讽刺作为对抗的武器,这为他的音乐注入了末日来临般的气息。


9月21日的这场音乐会,中国爱乐乐团迎来了指挥家张国勇的回归,这位在国内首屈一指的肖斯塔科维奇与理查·施特劳斯诠释专家,以其精湛的技艺与强大的掌控力,为听众呈现了宛如两个世界一般的上下半场。音乐会的上半场以俄罗斯音乐为主题:里亚多夫的《魔湖》与肖斯塔科维奇为钢琴、小号与弦乐队所作的协奏曲。只有短短数分钟长度的《魔湖》被誉为音乐史上著名的写景佳作,作曲家只是通过和声与配器上的变化,就将一个奇幻的场景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竖琴与钢片琴的声音营造出魔幻的声音效果,精致的长笛音色贯穿全曲……作曲家本人对这首交响诗无疑也是很得意的,他在一封写给朋友的信里如此夸赞自己的作品:“它是多么如诗如画!……多么清晰,众多的星星盘旋在深湖的神秘之上。”


肖斯塔科维奇为钢琴、小号与弦乐队所作的协奏曲,虽然也经常被称作“第一钢琴协奏曲”,但它其实更接近于一部双协奏曲,小号在其中的重要性几乎与钢琴相同。事实上,这部作品最早是作为一部小号协奏曲进行构思的,他想为列宁格勒爱乐乐团的小号首席亚历山大·施密特写作这样一部协奏曲,但随后决定加入钢琴作为独奏声部。本场音乐会上,中国爱乐乐团迎来了与近年来倍受关注的钢琴家杜天奇的首次合作,而与他搭档的小号独奏则是中国爱乐乐团小号首席杨洵霁,两位杰出的青年钢琴家在这场音乐会上珠联璧合,将各自乐器的技巧特点与独特音色展现得淋漓尽致,为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注入了强大的生命力。

比起肖斯塔科维奇之前与之后的作品,这首乐曲的配器风格极为简洁,标志着肖斯塔科维奇的创作开始偏离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等人的俄罗斯浪漫主义传统,甚至可能是对这种传统的一种嘲讽。专注研究俄国艺术史的美国艺术史学家哈罗·罗宾逊指出,肖斯塔科维奇在创作为钢琴、小号与弦乐队所作的协奏曲时主要的榜样是一群完全不同的现代主义者:斯特拉文斯基、普罗科菲耶夫、普朗克、拉威尔与兴德米特,认为这部作品受到斯特拉文斯基1924年创作的钢琴与木管乐协奏曲、拉威尔1932年的G大调钢琴协奏曲等影响,还反映了他对马勒音乐的挚爱。他在乐曲里引用了相当多的音乐素材,如海顿的 D 大调钢琴奏鸣曲、贝多芬的回旋曲 “为丢失的一分钱而愤怒”、敖德萨的一首街头歌曲等,爵士乐与古典音乐厅里的声音共同回荡在这首大杂烩一般的乐曲里。

虽然在音乐内容方面离经叛道,但乐曲至少从格式来看是相当传统的三乐章结构,不过第三乐章由于前后两个部分差异巨大,也可以视作是四乐章结构。第一乐章的结构是奏鸣曲式,第一主题内敛而温柔,第二主题则是热烈的舞曲,两段旋律之间对比十分尖锐。在第二乐章里,听众可以欣赏到一首慢速的圆舞曲,极为优美,令人联想到拉威尔的G小调钢琴协奏曲的慢板;第三乐章(或者说是第三乐章的前奏)以带有复调色彩的钢琴独奏开始,时长只有一分多钟,紧接着乐曲重回开头的C小调,作曲家的调侃与讽刺在这个乐章里显而易见,他引用了贝多芬恶作剧般的“为丢失的一分钱而愤怒”的主题,小号的独奏则滑稽又尖锐,乐曲里充满了令人会心一笑或是眉头一皱的段落,最终以充满戏谑的方式结束。

乐曲结束后,钢琴家杜天奇重返舞台,加演了巴赫的F小调键盘协奏曲(作品BWV 1056)的第二乐章,这首著名的慢板乐章让听众从肖斯塔科维奇营造出的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平静下来,舒缓心情,迎接接下来更为惊心动魄的骑士之旅。

擅长写作英雄与哲学等深奥音乐的理查·施特劳斯,在这首风趣的交响诗《堂吉诃德》 中,也很成功地创造出谐趣幽默的音乐。这首作曲家的第六部交响诗写作于1897年,而次年作曲家又写作了他另一部著名的交响诗《英雄生涯》。《堂吉诃德》是根据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同名讽刺小说所写成的,描述一位年近半百的吉诃德老爷,因沉溺于古老的骑士小说,终于发狂,带着侍从桑丘·潘沙离乡背井,到处去干滑稽可笑的冒险勾当。

这是一首幻想风格的变奏曲,其表现手法颇为大胆,以三管编制的大管弦乐为主干,另附一支代表堂吉诃德的独奏大提琴,和代表桑丘的独奏中提琴,全曲宛如一首大提琴协奏曲,不过却是以交响变奏曲的方式作成。全曲由序曲、十个变奏曲和终曲构成,每一部分都描述了堂吉诃德游侠生活中的不同景象。大提琴的独奏充分发挥了这件乐器的特点,将主人公浪漫得不切实际的幻想充分展现出来,又在终曲段落堂吉诃德之死的段落里展现了圣洁、高贵与善良的另一面;中提琴的音色温暖如歌,仆人桑丘那老实巴交、随和但又十分粗俗的形象跃然纸上。施特劳斯正是利用了乐器的抒情色彩,将故事叙述得栩栩如生。

本场音乐会上担任大提琴独奏的是中国爱乐乐团的老朋友、大提琴家王健。听众也许记得,在2018年12月22日,中国爱乐乐团曾为迎接王健的50岁生日举办专场音乐会,而他在那场音乐会上演奏的正是这首《堂吉诃德》,同样的音乐角色被演奏家塑造得愈发栩栩如生;在昨晚的音乐会上“饰演”桑丘的,则是中国爱乐乐团年轻的中提琴首席邱奕枫,他与王健在多个变奏里展开的音乐对话可谓旗鼓相当,令人难忘。 “他已溘然长逝,正如太阳将朝露晒干,造物主已将他善良的灵魂召回。”随着音乐消逝在宁静中,理查·施特劳斯精心编织的这个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故事也落下帷幕。


(摄影:韩军、罗维、付友)